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阴间列车的全貌正在缓缓消弭于雾里。

斑驳的壁纸一格格脱落,歪倒的座椅一个个隐没。

新鲜的空气涌进来，包括小张在内的鬼影愈渐稀薄。

【还有2分57秒】

男音提醒好大儿，【时间到了你就会永远留在阴间。】

“我还有话要问。”

神像碎后,陈弦雨胸骨的疼痛就缓和了许多,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,拿着黑匣子,丢给门口的沙音，然后快速跨过满地的武士尸体，他来到小美和小张面前。

一人一鬼正在上演着想抱又抱不了的滑稽悲剧。

王大蛋远远看着他们，发出了一声意味不明的“啊。”

“小张,你认得我么？”陈弦雨开门见山直接问。

小张穿着一身破烂的铠甲，头盔也是歪的,浑身都是来自战场的伤,不过头盔之下的脸蛋还是好的，脸颊肉肉的，圆圆的，稚气未脱的样子,死的时候应该还不到20岁。

小张的鬼魂飘过来看了看，眼中满是迷茫,“你……你是……？”

看来即便清醒了，小张也不剩多少记忆了。

陈弦雨接着问：“你们前线迎敌,要旧王的神像干什么？旧王又是什么？”

小张眼中无神，只是喃喃重复着：“王……王……”www.smrhm.com 幻想小说网

小美替他回答了这个问题：“【王献渊】是王的名字,祂是本土文明的缔造者，和入侵的六个外神一样，王也是神，但祂从未支配过人类,祂三亿年前许诺给人类的文明本身就是一个‘没有神的文明’，所以在外神入侵之前，极少数偏远地区才有旧日支配者的传说和供奉。”

“这是我知道的部分。”小美说，“人类和外神的游戏输了之后，王亲自召集天下英雄迎击外敌……然后坊间传说外神都靠吸收文明信仰来壮大自己，我们就在民间收集王的神像，想把信仰能量传递过去，希望前线可以撑得再久一点。”

陈弦雨继续问：“列车发生了什么事？”

“车上混进了外神的走狗。”小美说，“因为车上很多战士的家属，走狗就希望我们全车家属投降，说服前线也一起投降，许诺什么开服玩家的身份，我们拒绝，打了起来，走狗身上有外神赐予的道具，我们打不过，最后决定和走狗同归于尽，沙叔叔是到死都在护着神像……”

到这里，已经不必再问了。

陈弦雨深深吸了口气。

他看向沙音。

沙音默默地把父亲的大衣拿了起来，披在她自己身上。

然后从背包里取出一个罐子，一根一根收起了父亲的遗骨。

看不见的摄像头忠实转播着这一切。

观众炸开了锅。

-什么？沙司机不是坏人？是英雄？

-天哪，我当年还去他们家门口吐过口水。

-啊啊啊对不起沙司机对不起沙姐姐，她刚变成玩家的时候我也骂过她。

-现在道歉还来得及吗？呜呜，

都怪垃圾恶神！

-草，

现在就去教堂打差评！

【还剩1分04秒！】

随着神像的消失，车上越来越多的鬼……英灵，陈弦雨觉得这些手无寸铁却坚守最后一寸土地的人们，他们一样是可敬可畏的旧日英灵，英灵不再困于永无天日的阴间列车里，一朵又一朵的光团从小张和小美身周飞起，飞向遥远的来世，如果人有来世，陈弦雨垂目致别，“我会保证那遥远的希望之地，一定是没有恶神的世界。”

小张也消失了。

尽管他已经连小美都不太记得了。

小张的光团还是依依不舍地绕着小美飞了三圈，再缓缓消失于虚无。

【还剩47秒！！】

观众哭瞎一片，这是他们第一次没有只看阿弦的颜值。

-下次列车副本开了，我要带一束花去qaq

-希望副本关闭，即使英灵都升天了，绿皮火车也不是恶神配使用的！

-就是！打差评去！

-家人们我已经哭成傻子了呜呜呜呜……

小美哭着捡起一把武士刀，也想追随小张而去。

陈弦雨拦住她：“自杀的灵魂好像去不了极乐哦。”

“那怎么办！”小美伤心欲绝，“无论他变成什么东西我都要和他在一起，我不要一个人孤单单活着，你可能不知道，小张他战死在天山，而我坠死在高崖，我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他了，可是……可是他的英灵飘了一万三千里，飘过雪山飘过高原，他飘回了我身边，那时他还神智齐全，他说我怎么变成鬼了还爱哭鼻子，说他这不就回来给我买大衣了吗，然后他把他剩余的力量、神智、愿望、一切的一切都给了我，我变成了最完整的鬼，能像正常人一样生活的鬼，他却什么都没有了……我、我怎么能丢下他，我怎么能让他一个人走！”

陈弦雨打开江屑的背包，从某具尸体上拿出一块已经被男音修好的牧师面板。

“你答应过无论什么事都会帮我的，对么。”

小美点点头。

陈弦雨把牧师面板装到了小美身上，又拿出必定成功卡递给小美。

“点这个。”陈弦雨教她，“这就是牧师的大招，有必定成功卡的保证，你点一下就能和旗袍姐姐换回状态。”

小美心中一喜，这是她帮他做事？这不是两全其美的事吗？

小美立刻要点下去。

却又被青年拦住：“等一下。”

【还剩31秒！！！】

【你在龟毛什么！！！】

陈弦雨的目光火速在大蛋的馊饭背包和自己的狗粮背包之间扫过，他没有犹豫地选择了狗粮。

他拿出一小包印着“赠品”的试吃狗粮，“来，小美，你先用牧师的技能，对着这个按一下。”

小美：“……”

沙音：“……”

江屑：“……”

男音：【…

…】

【草，你连鬼的技能都要薅。】

【草，还剩24秒！！】

陈弦雨理直气壮：“就这一次机会，怎么能浪费。”

小美无语凝噎：“甘霖！”

牧师技能，让下一个物品拥有治疗能力。

于是在小美的手中，一袋普通狗粮成功变成了「一袋具有100%健康恢复效果的狗粮」。

“好了吗？”

“好了，谢谢小美。”

小美总算了无遗憾地把牧师大招对准了沙音。

0级大招只有10%成功率，还好，有必定成功卡加持，一定能成功地……小美吓了一跳。

沙音用一种无比危险的目光看着小美。

大电锯还在动力十足地旋转着刀片。

小美毫不怀疑但凡她敢对旗袍姐姐用技能，对方一定会以更快的速度把她脑袋割下来，她倒是无所谓，被杀了就能变成一样的鬼了吧但是她答应过青年……

已经变成鬼的沙音也只剩半个透明的身体了。

再不换回来，沙音会和满车鬼魂一样变成光团消失于此。

观众急死了。

-沙姐姐！快回来！我去给你的小黑屋捐款！

-沙姐姐，不要做鬼啊，你成全一下小美小张啊！

-沙医生眼中其实还有光的，不要放弃啊沙医生……

陈弦雨向她伸出一只手：“回来吧，沙医生。”

沙音冷声：“做人有什么用吗？学医就能救得了这个操蛋的世界吗？”

“学医能不能找到‘明天’我不知道，但我知道，是你的话一定可以。”

“你和你的父亲，都是勇敢的人啊。”

青年柔软的话语落在逐渐褪色的世界里，“正如从来没有一条规则规定过，你必须活在名为‘医生’的躯壳里，对么？”

江屑也向她伸出一只手：“我可以为了朋友而战，你也可以为了‘明天’而战啊，大姐头！回来吧！”

“你不会真的让我继承你的遗产吧？你银行密码多少，要不你消失前你先告诉我？”

沙音：“……滚。”

趁大姐头因为江屑的死皮赖脸而无语的时候，陈弦雨果断对小美使了个眼色。

小美就等着呢！

小美捏住必定成功卡：“救——赎——”

沙音没有躲避。

沙音别过头去，一滴泪滑落在精致的旗袍盘扣上。

“哇，谢谢你们，谢谢你。”

小美激动得变回了鬼，她向沙音道谢的时候，后者也只是闷闷吐出一句“行了赶紧投个好胎滚吧。”

小美是最后一个走的。

年轻的餐车员在坠崖三年之后，终于化作光点，如释重负地追随小张而去了。

江屑喃喃地目送他们：“他们来世会幸福的吧？”

“会的。”

陈弦雨转身要走，忽然听到叮铃

一声，又叮铃一声。

两枚订婚戒指掉落在小张小美消失的地方。

他捡起来，面板的提示音随即响起——

获得S级道具「不辞青山之戒」x1

获得S级道具「相随与共之戒」x1

一个男戒，一个女戒。

面板描述为：「拥有不可思议力量的神秘对戒，佩戴99日之后，无论再远的距离也无法将你们分开。」

陈弦雨掂量了一下，对戒做工精美，闪闪发光，但似乎是没什么卵用的纪念品。

“我靠，D级副本掉落S级道具？这么牛逼！”江屑迫不及待拿过去研究了，“啊，我想起来了，刚开服的时候绿皮列车这个副本是有鬼的，玩家死亡率极高，一度和S+副本一样差评如潮，大姐头你就是那时候看到消息才开始寻找4号车厢的吧？”

沙音抱着黑匣子从男大身边擦肩而过，肩上扛着的大电锯差点割断男大的狗头。

江屑被迫小声说：“她后来一直刷这个本，但是副本已经被和谐了，也重新装修过了，她再也没遇到过有鬼的版本，直到和你上了同一条贼船，噫，你这个人真是……”

“什么呀，我们就要多个新背包了，江队你不高兴吗？”

陈弦雨心情很好，他拍了拍大蛋的肩膀，在男音狂暴地吼他还剩3秒的时候，他脚步轻快地踏入了即将消失的4号车厢卫生间。

众人重新回到了阳间。

沙音抱着黑匣子录音机坐在角落，录音里静静播放着三年前的某一天。

“嗨，沙叔叔，今天是你来开车呀！”小美惊喜地打招呼，她发现退休半年的老沙竟然重新上岗了，于是赶紧泡了热咖啡给他，“沙叔叔，这么冷的天，你多穿点衣服啊。”

老沙自豪地拍了拍大衣：“我闺女买的，很暖和！”

“哇哦，我知道这个牌子！很贵的！”小美羡慕地说，“小张怎么不给我买一件，哼，算了，我发了工资自己买一件吧。”

……

“诶，老沙，你开这班车啊？”乘务长看到老沙，也是有点惊讶的，“你都这把年纪了，怎么不在家歇着。”

老沙说：“这趟任务很重要，那个谁不靠谱，我自己申请来的，而且还有补贴呢，又可以多买一平米地砖了哈哈。”

“你儿子不是已经结婚成家了吗？还买房子？”

“给我闺女买啊！唉医生工作太辛苦了，我就想她哪天坚持不下去了，回来还能有个房子住，她这辈子过的舒坦啊，我就放心了。”

“哦，小沙音啊，我记得她考到北方去了？”

“对啊，镇里第一名考出去的！现在已经在首都第一医院实习了，厉害吧！”

“厉害厉害，老沙你儿女双全那么优秀，真是前世修来的福气……”

……

“沙叔叔！不好了！后面车厢出事了！”

“帮我把门锁起来！快！”

“别让他们进来！”

……

“开服玩家？什么东西？”

“我们不可能给侵略者当狗！”

……

沙音打开车窗。

呼啸的夜风吹乱了她的刘海，

唯有那朵红梅依旧如火如荼。

前方是天明前最黑的黑夜，

却有夜空的星光落在她眼中，如父亲至死守护的不灭炬火，与红梅烈烈辉映。

“我爸爸是英雄，不是懦夫。”

她在风里伸出手，那是一双布满疤痕与茧子的、本该在手术台上操刀的手。

也是一双本该在许多年前，就该与自己和解的手。

呵……

呵。

父亲啊。

发出了两声自嘲式的笑，她合拢掌心，握住一缕风，又转瞬松开。

风里是她幼年懵懂时对父亲的依恋，是她再无少年后与父亲的争执。

是一切都随风去后，阔别了一万三千里的一声晚安。

父亲啊，明天见。

那个算无遗策的狐狸眼青年，真的能指引她去往应许中的“明天”吧。

陈弦雨还在研究两枚对戒。

这是他第一次得到S级道具。

但是以男音的能力也看不出什么，认为就是垃圾纪念品。

“没事，反正挺好看。”

陈弦雨理直气壮地把男戒戴在了自己左手中指上。

【？？？】

【你什么时候订婚了？？】

“没有啊，我就是想少一点什么老公老婆关注我，太热情了，我受不了。”青年摩挲着指根上的「不辞青山之戒」，忽然想起什么，惊觉道，“等一下，这次没有邪神摄像头吧？哇喔，差点忘了车里这么多尸体，不会再来个无障碍直播吧，妈，我不会这么倒霉的吧？”

屏幕前的观众：……

-阿弦这个时候怎么像个炸毛的猫咪一样，好可爱啊哈哈哈。

-嘿嘿嘿偷偷看老婆嘿嘿嘿。

-阿弦订婚对象是谁！出来我们单挑！

-老婆的手指好好看，想舔。

-楼上你做梦吧，阿弦喜欢蛋大的！你去买鸽子蛋钻戒再排队舔吧！

陈弦雨手里还有个女戒「相随与共之戒」。

他探过头去，试图用目光丈量——大蛋的手。

大蛋看向他，一脸困惑。

男音没好气：【别看了，戴不下！】

但好奇心作祟的小弦猫就是想测试一下对戒佩戴后有什么特殊功能，于是扭头瞄向江屑。

【别看了！玩弄直男犯法！】

又看向沙音。

【醒醒吧，她会把你头锯下来！】

“哦。”

于是陈弦雨乖乖地抓出了小章鱼。

【不！不行！男男授受不亲！】

在男音的鬼叫里，陈弦雨冷酷地抓起一根触手，冷酷地把女戒给小章鱼戴了上去。

别说，尺寸还正好。

然后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：“哈？饭桶是男的？你怎么知道？”

说着就要掀开触手看看。

于此同时，云顶神殿里。

好评面板：

差评+1

差评+1

差评+1

……

差评+1000

好评率暴跌的警报声响彻神殿。

“搞什么鸡毛啊。”今天值夜班的是贪婪神神使，他看了一眼面板，愤怒地打了个哈欠，“是谁啊又半夜搞事情，不管了，反正马上就有佛头进贡了。”

“那群天龙人也真是猛，三千年贡品都能找来，牛逼，一个至少抵得上一万好评，今年老子的年终奖要赚大发了啊。”

“哈哈哈，睡觉睡觉！”

贪婪神神使从控制台里调出了一个静音道具，盖在警报面板上。

然后做着关于佛头的美梦继续躺进了被窝。

而绿皮火车又行驶了一天后，终于抵达了终点站。

无名乡。！